水利部“我与三峡工程”:水下是故乡
近日,水利部宣教中心公布了“我与三峡工程”征文评选结果,经过专家评审,共计从全国推选作品中评选出一等奖 3 篇,二等奖5篇,三等奖 10 篇,优秀奖 20篇。我校党委宣传部黄潇以《水下故乡》荣获二等奖第一名。
本次征文活动,旨在引导社会公众进一步走近三峡工程,了解其作为“国之重器”的重大意义,提升社会公众对我国江河战略的认识,为我国水利事业高质量发展营造良好社会氛围。

让我们一起感受老一辈水利人
对这江碧水的初心
亦懂得了他的守望与一腔柔肠
水下故乡
黄潇
约1.4亿年前,随着地质变迁与冰川消退,山脉逐渐成形,一条宏伟的江河应运而生。它像个威风凛凛的老人,从远古的呼唤中奔腾而来,绵延六千余公里,汇聚无数支流,成为连接东西、沟通南北的文化血脉。
它就是长江,从楚越之地的稻米鱼羹,到贯通海内的文化通道,再到流淌着诗意与美的三峡,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如此勾勒三峡的景象:“自三峡七百里中,两岸连山,略无阙处。重岩叠连,隐天蔽日。”然而,二十年前,三峡涨水,故乡已成记忆。当下的每一滴江水,仿佛都在诉说着故园的变迁,和高原、山地、平原与湖沼的沧海桑田。或许,在水下,还有一个故乡。前几日,看到一则去年的短片,视频拍摄于正值三峡大坝蓄水20周年,出动了潜水员进行水下拍摄,再在后期通过3D建模,得以在屏幕上,竟然复原出消失的三峡库区老县城水下的样子。曾经那些被山影压弯的江面下,三峡到底发生了什么?2003年6月,三峡大坝首次蓄水,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,当截断巫山云雨后,高峡出平湖,三峡成为一座巨大的水面平静的峡谷型水库。工程所在区域也形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一片水库淹没区——三峡库区,有632平方公里的陆地被淹没,涉及湖北和重庆的2座城市,11座县城,116个集镇,近130万人便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开启了迁徙生活。4000万年山河从此巨变,数千文物、上百万人家园、水线下一切人类痕迹永沉江底。从此,故乡消失,三峡儿女再也回不去了。
“从重庆迁到芜湖20多年了,看到三峡蓄水的水下流泪了"一个IP显示位于上海的网友在评论区的留言,在海量信息中让我暂留突然一下把我拉回了儿时,回到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,回到了万里长江的小城云阳,回到了汤溪河边的外公家。云阳地处三峡库区腹地,是三峡工程淹没面积、移民人数最多的县,浩浩长江穿境而过,南北九河阡陌交错。这座依山临江的小城,窄街深巷,坡坡坎坎,触目皆是大片灰蒙蒙的青砖楼房或穿斗式木屋。城对岸临江石壁之上,云阳张飞庙“江上风清”“山高水长”两块巨大题刻,深邃而悠远。从古至今,历代名流学者往返张飞庙不绝,不仅留下了大量诗词歌赋,更有众多书画、碑刻珍品。从我有记忆起,外公就常常给我讲长江三峡的历史和传说,尤其是张飞庙及三国的故事。外公从重庆三峡学院毕业后,被分配到云阳从事水利工作,从此与水结缘,一生都浸润着江水,后调入县团委,因工作关系,曾参与过县志编纂。他喜欢读书,发黄旧旧的大柜子,被擦得像绸缎的光泽和温暖,几个大书柜里装满了天文地理、唐诗宋词、名人传记等书籍,也是我儿时最喜爱翻阅的宝柜。我问他,张飞庙正殿内的张飞头颅是真的吗?他对我说,相传金戈铁马的三国后期,关羽先亡,刘备攻吴,大军临发,部将惧怕,张飞被范疆、张达趁醉卧之机,割下头颅前往东吴领赏,当途经云阳得知吴蜀讲和,如临末日的范、张二将慌乱中把张飞的头颅抛入长江。张飞头顺水漂流至云阳,被一托梦在先的老渔翁捞起,渔翁敬仰张飞忠义,择地建庙供奉,历数代士绅贤达修葺,有了沿袭至今的张桓侯庙和“身葬阆中,头葬云阳”的传说。因三峡工程蓄水,张飞庙整体搬迁到新县城对面,依然保持依山座崖临江,原庙的每一块砖,每一根木梁都逐一编号,搬迁还原,朱楼碧瓦,古朴巍峨。水,看似柔顺无骨,却能变得气势滚滚,波涌浪叠,无比强大,三峡蓄水前,长江经常洪水肆虐,来往的船只被阻绝,无法通航。水流湍急,即使是骑着快马,驾着风,也比不上水流速度快。行驶于长江上的船工们饱受其苦,峡江人民渴望有一种强有力的精神寄托,千百年来,这座古老的寺庙香火缭绕,云阳人对张飞英勇无畏气概的崇敬,亘古未变,是永远护佑我们平安顺遂的张王菩萨。这样一条大河,蕴藏了多少动人的力量和不朽的诗篇?行到三峡必有诗,外公讲,一千年前,李太白乘轻舟而下,少年仗剑出川时感叹“夜发清溪向三峡,思君不见下渝州”,三峡是他一生潇洒浪漫的舞台,杜甫寓居三峡期间,写下传世名篇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”,他一生中四百首诗献给三峡,可谓一里江面一首诗。最有趣的故事,还有云安“白兔井”的由来,大将军樊哙发现了一口盐井,曾外祖父在三峡古道艰难谋生……每次讲完,外公总忘不了加上一句,“你快点长大,带外公去看三峡大坝蓄水后的样子。”可是后来,他身体越来越差,已经不能下床,去亲眼看一看三峡大坝,也被涌起的水波揉碎进了江底,成了外公和我再也无法完成的约定。多少年前,故乡里有你,多少日子里家里有你,又有多少年,故乡成了你,而你却在我的梦里了,在江风细雨里,吹拂着我的思念,外公让我明白了他对这江碧水的初心,亦懂得了他的守望与一腔柔肠。
"寒轻市上山烟碧,日满楼前江雾黄。"这是杜甫居住在云阳时所作的组诗之一,他冬天泛舟长江时的美景,水面的色彩变幻剥离。千百年来,三峡库区多云雨,长江边来来往往的船只穿云拔雾,每个盆地少年,仿佛都会有一个云雾弥漫的梦想。小城里的家,就在江边,我总是透过黏着水雾的玻璃望着长江,好像整条江都被框进窗户里,我总在想,这个窗户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?于是,母亲给我在床头挂了一张中国地图,每当看到想去的地方,我都会找到那条北纬30度的母亲河,圈出家的坐标,还在旁边画一艘小船,心里想着乘船能够到达的地方。直到后来,年幼的我沿着地图中奔腾的河水,逆江而上,从云阳这个长江边的小城迁往重庆主城。90年代,长江把岸边的小城串联起来,沿岸居民的交通出行主要是靠轮船,母亲告诉我,根据隶属地区不同,江渝号是重庆的,江汉号是武汉的。那时,寒暑假都是要回外公家,往返乘坐最多的客船就是江渝号,从云阳到重庆是上水,需要坐三天才能到重庆朝天门。一天的船次很少,云阳这种小码头一般都是深夜坐船,客轮进港前,会拉响汽笛长鸣,这长长的鸣笛如黎明之船,驶入我沉睡的梦境,将我唤醒。"船要到了,快穿衣服。"母亲一边催促我,一边给我穿衣服。小城很小,穿好衣服赶往码头乘船,时间刚刚好,那时的长江有股泥沙奔涌的土腥味,这味道夹杂着两岸青山的葱郁,被风倒灌进我整个鼻腔,深吸一口气,就是三峡独有的味道。我紧紧拉着母亲的手,揉醒睡意朦胧的眼睛,沿着长满青苔的小巷子,穿过码头边的青石梯,待我发现已经摆脱了背后的灯火和人语时,天地间如此寂静,看不清山的骨骼,只有江岸的芦苇接纳了我。站在岸边,夜好像是流动的,河里闪烁的信号灯,和天空的星星连成一片,柔和地眨着,水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,轮船如庞然大物般向我缓慢靠近,随后又是一声深沉宏亮的鸣笛,船靠岸了,母亲赶紧用手捂住我的耳朵,紧紧拥抱着我,恍惚间,我看见她的眸中住着一轮明月,澄澈明净,照亮了即将远行的路。木心在《从前慢》里写到,“从前的日色变得慢/车,马,邮件都慢”。从前轮船慢,一生都等待着旅人,载着三峡人乡愁的江渝号,行驶在滚滚长江东逝水里,泛起的波涛,长长的鸣笛把我送到外公家,送到山以外的地方。
“我是一个太不顽皮的孩子/在那古老的落寞的屋子里,/ 我亦其一草一木,静静地长,/ 静静的青,也许在寂寥里 / 也曾开过两三朵白色的花。/但没有飞鸟的欢快的翅膀。"出生在万州的著名诗人何其芳写于100年前的《昔年》,收录于他的散文集《画梦录》,是对三峡人寂寞童年的准确写照,诗人说童年居住的地方"屋前屋后都是山,装饰得天地十分的狭小",每每梦见北方漠漠的平原,他都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宽广和博大。外公退休后,居住在千年盐都古镇云安,这里有傲然横空的新中国第一斜张桥、万古奔流吟唱的汤溪水,在溪水的不远处,他也有一间古老的、屋前屋后都是山的房子,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,特别是后山脚那株几十年的芭蕉树,生长在十分狭小的空间里。紧挨着芭蕉树的房间,外公用毛笔亲自题字为“芭蕉室”,芭蕉叶径宽大,屋外的叶子常常悄然延伸进窗,风一吹,满屋都是风雨萧萧之声。雨打芭蕉,外公喜爱戴着一顶草帽,夹着一沓报纸或老式的日历,手里捏着黑框老花镜与蓝色钢笔,专趁着这天气,坐在阳台上,让我给他读报纸,或者磨墨,然后与雨一起沉默。 “外公,三峡淹没了我们的家,芭蕉树怎么办呢?"“三峡工程是利国利民的大工程,没有国,哪有家。搬新家了,我给你重新种上松树,等你回来就能看见。”中学后,暑寒假很少能回外公家,渐渐的,古镇云安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,上大学时某天,看到当天报纸首页“云安斜张桥成功爆破”,看到报道中两位青年在云安斜张桥前拍照留念,我心里一股莫名的失落,因为外公常说他当年在政府工作时,参与筹备修建斜张桥的故事,当年艰苦条件下,全城男女老少全动员,修成后极大方便了两岸居民。“共产党员就是要为人民服务”他常说,毕生引以为傲的身份就是成为党员,一个农民的儿子,因为解放才有机会读书,立志要把一生献给党和人民。云安斜张桥是我国第一座钢筋混凝土斜拉桥,2006年10月17日,由于三峡工程蓄水,斜张桥作为三期蓄水的最后一座碍航桥没入水中。斜张桥成功爆破后的第二年,外公永远离开了我们,在他长眠的地方,舅舅为他种上了一片松树林。直到现在,我时常会想起这个依山傍水、古朴悠深的古镇,怀念顺着蜿蜒曲折的街巷,落在凹凸不平石板路上的阳光,夏天汤溪河温柔的风,吹散了舅舅亲手为我做的蝴蝶网……这一切,已随着三峡工程蓄水沉入了水中,还有我没有来得及告别的芭蕉树。嘉陵江自秦岭流经陕西甘肃四川后,在重庆朝天门与长江相遇,合力切割出江北、南岸和渝中半岛。犹记得小时候,母亲工作忙,我常常一个人爬上鹅岭公园去看对面渝州半岛的灯火,沿着沙南路走到磁器口,去倾听江涛的声音,那声音从长江下游寄来,仿佛是外公对我说“莫怕嘛”,从此,我喜欢追逐浪花的背影,在奔涌的岁月里,在失去的日子里,打捞一片永不沉没的故乡。如今,云阳新城滨江公园里有名为“云江叙事”的微缩景观,还原了在三峡工程建设中被淹没的老县城的模样,公园里还有因形似月亮而得名的月光草坪,绿茵的草坪宛若绿色海洋,放眼望去,草坪深处,彩蝶飞舞,鲜花盛开。外公心心念念的“高峡出平湖”,中华民族的世纪梦想已成现实。而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我在树林中醒来,看到飞鸟掠过树梢,水下故乡浮出水面,我像是青山上一小方干涸的池,里面藏了一粒种子,而外公是淌过的长江水,开始为这池的干涸添水,想将它添至小满,开出花。
出 品 | 党委宣传部 新闻中心
文 字 | 黄潇
编 辑 | 汤梦棋
指导老师 | 黄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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